03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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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4
“二娘死了？”裴定海聽錢一鳴說, 先是不信。
“屍身我帶回來了，現下就在蜃海樓後巷。掌櫃的可要去看看？”錢一鳴話還未落，便看裴定海已往樓下去。
柳二娘怎麽說也是最早跟他的, 多少有些情分在。裴定海從側門沖出蜃海樓，果見草席裹屍, 停靠在小門外。
幾個蜃海樓的小廝候著, 見裴定海匆匆忙忙走了出來, 掀開那草席一角看了一眼, 頓時臉色冷了下來, 重重嘆氣一聲, 方擡手與柳二娘合上雙眼。這才與背後跟來的錢一鳴問。“你說人是曹二殺的？”
“是，他還說, 若您想與二娘尋公道, 可以去胡姬坊找他。”
“胡姬坊？”裴定海更生了幾分疑, “是秦家酒樓對面的胡姬坊？”
“是。”錢一鳴跟在裴定海身旁多年, 自猜得到裴定海的心思。“掌櫃的，有件事情，怕是您不知道。”
“什麽？”
錢一鳴道, “姑娘早前生病那陣子，被曹二帶去過定海樓玩兒骰盅牌九。姑娘手氣好, 贏了不少錢。曹二為了姑娘，還打了三娘家的小舅子。最後還是我將姑娘送回去的秦家酒樓。姑娘面兒上是說，曹二原先待她有過些許恩惠，本還叫人家一聲表叔。至於到底是什麽幹系, 旁人哪裏說的清楚。”
“表叔。”裴定海冷笑了聲。
“小的原本覺著, 姑娘那性子，招惹別人喜歡也不是什麽怪事。只是那曹二到底安了什麽心思, 今日看他待姑娘那般緊張的模樣，掌櫃的還不知道麽？”
裴定海冷笑了聲，“緊張又不敢搶，有什麽屁用。”
蜃海樓小廝看他們主仆二人話似是說不完，忙上前來提醒了聲。“裴掌櫃，蜃海樓也是開門做生意的。現如今停個死人在門口，我們也不好和塗老板交代。不如，先理清楚二娘身後事，再說其他？”
裴定海望了一眼那草席，方吩咐錢一鳴道，“喊幾個人將二娘用牛車送回裴府，後事從簡。大婚在即，我不想忘生事端。”
錢一鳴忙是應下。“掌櫃的現下可是要去看看徐姑娘現下如何了？”
“她能如何？摔不死的，七日後照常大婚。若真摔死了，也了卻一樁亂案。叫曹二給她收屍作罷。我裴定海的臉面在銀海灘都散出去了，要收回來可沒那麽容易。”
錢一鳴又問：“可要去胡姬坊找曹二，與二娘討個說法？”
“二娘傷人在先，我且答應過徐家。若她再犯，便依規矩處置。如今到不等我動手。曹二想在徐家人面前顯露一手。由得他去。”裴定海看著錢一鳴，“你給我好生盯著那邊，大婚之前，別讓曹二和徐家姑娘還有什麽糾葛。”
“誒。小的知道了。”
--
入夜。胡姬坊燈紅酒綠，熱熱鬧鬧。
徐瑾叫了酒菜，擱在桌上擺著，早就沒了熱氣。
曹二就在窗戶旁立著，望著對面窗口的姿勢不曾換過。臉上殺氣未去，嘴唇也有些煞白。徐瑾送了塊熱帕子過去，“主上，擦把臉吧。這兒還有血。”
看徐瑾指了指自己臉頰位置，曹二方接過那帕子。方覺帕子觸手升溫，他手上竟是涼的，其實不止是手，脊背也早已收了一層冷汗，發僵發冷。
對面窗戶是緊緊鎖著，不曾打開。他眼前的畫面卻未曾停歇過。
一時是昨夜在知香閣歡好，女郎吃醋酸甜，他呈口舌之快將人拒之門外，貪圖心裏爽快；一時，又是方在蜃海樓將她抱回來懷裏時候，那張小臉沒了神色的模樣，像是掛在天邊的風箏忽的斷了線，要飛遠了，抓不住。最後，卻是鋪天蓋地而來的後悔。若他再警覺些，看到柳二娘沖她過去，腳下再快一些，或許她現下該還是好好的。
他是有過珍愛的東西的。九歲時，海公公曾托人給他從疆外買回來一直鸚鵡。周身藍綠，花白的高冠兒，白嘴紅舌，一回來便會跟他說話。他給他取名叫蘭哥兒，將蘭哥兒的籠子掛在床前，一醒來就能看到，朝夕相對，每日清晨蘭哥兒都問他早安，一聲聲喊他小王爺，問他小王爺可高興嘛。歡喜的日子持續了不過四天，蘭哥兒的事情便被父親發現。
那個終日佝僂脊背咳嗽不止的男人，將蘭哥兒捉了過去，當著少不更事的孩童的面前，親手擰斷了蘭哥兒的脖頸。
自那時開始他便知道，他若要喜歡什麽東西，不是不可以，但必須止於淺薄，一旦深交依賴，便是給別人留下拿捏的把柄，終變成刺回自己的利劍。
“主上吃些東西吧。我一會兒去對面打探打探，姑娘可醒來了。”
曹二掃一眼桌上飯菜，沒什麽胃口。又望見對面窗戶中，燭光中人影攢動。九歲的他太過弱小，沒從父親手中搶下蘭哥兒救他。可如今他早不是以前那個孩童了。
“我去。”
徐瑾到底不驚訝，看曹二在那窗前杵了整個下午，想必是真放不下對面那女郎了。便看曹二先他一步出了房門，緊著步子往樓外去。
紅藥攙著綠芽正往樓上來，樓梯間兒裏和曹二打了個照面兒。綠芽知自己入不了人家的眼，只打趣人，“喲呵，曹二爺又回來了？這回打算住幾日，可是想起我姐姐來了。”
紅藥抱赧，捂嘴一笑。“你個該死的，怎不早些來。”正要伸手去擰曹二手臂。手還未碰到人，袖口被他一掀，也不知哪裏那麽大的力氣。紅藥險些沒站穩，便看他匆匆下樓，頓時擰氣起來。“急個什麽，也不知道憐惜姑娘家的。”
徐瑾跟在身後，張起笑臉賠個不是，才跟著曹二身後去。曹二腳下快，他險些跟不上，轉折出來院子，臨到門前，那道飛快的身形忽的頓了一頓。徐瑾趕忙跟上，方見是錢一鳴帶人將曹二攔了下來。
“曹二爺這麽急是去哪兒？”
曹二此下也不多遮掩：“正去探望徐姑娘傷情。”
“那是我家未來夫人，便不勞煩曹二爺費心了。我家掌櫃早請了魏大夫來，正與姑娘療傷呢。”
曹二一笑，“裴定海自己人呢？”
“掌櫃的還有客人要待，婚事要籌備，分身乏術啊。這才讓小的們將夫人看好了，不叫旁的閑雜人等打擾她養傷。”
曹二笑容收斂，只問，“她傷得如何了？”
“夫人的身體，我一個裴府的下人都不敢過問。您一個外人，也就別問了。”錢一鳴說著，持一把長棍往曹二身前攔了攔，“對了，掌櫃的說，本也是二娘犯事在先，那條人命便不與您計較了。可若您再糾纏於我家夫人，裴府臉面也不是好隨意丟的。”
“裴定海到現下都未出現過，徐依依她算什麽你家夫人？”曹二手中拳頭不覺擰緊。她想要將終身托付給這樣的人，簡直是大錯特錯。與其看她錯下去，不如毀了這門親事，一不做二不休。
“親事都定了，整個銀海灘都知道。徐家姑娘就將是我家夫人。曹二爺，可別和整個銀海灘作對。回吧。”錢一鳴說著，手中長棍又橫了橫，直將曹二往後逼。
曹二腳下退了兩步，長棍已要敲來心口位置，劍半出鞘橫在身前作擋。半句話無多，已經挽出劍花。
錢一鳴還未看得清楚招數，持棍的手上便多了三道血痕，處處落在筋脈，疼得咬牙，棍子滾滾落地。“啊喲。”錢一鳴反應過來，疼得直叫喚，捂著右手喊身後人，“給我打。還等著做什麽？”
身後小廝揮拳的揮拳，拿棍的拿棍，朝曹二殺了過去。曹二劍花作舞，一時眼花繚亂，眾人止步於前，遲疑著，怕和錢一鳴一樣斷手斷腳。
“呸！廢物。”錢一鳴怒斥一聲。忽聽身後來人。
“曹兄，不必在我家門前動了幹戈了。”徐南珠從門中走出來，是聽這處實在吵鬧，方過來主持一番。“這會兒又得罪了錢兄弟，是何必？依依已與裴掌櫃定親，郎才女貌，依依往日是得過你不少照拂，可早就說清了。你若再做糾纏，可真叫大家都為難了。”
曹二直奔關鍵，“你去問問她，可真是情願。”
徐南珠不想他今日如此擰氣，“人還昏睡著，不莫等她醒來。你再問問清楚。”
“她還沒醒？”曹二等了整個下午，這才等到答案，“大夫如何說？”
“受了些磕碰，傷了額頭。自然會有些昏沈之癥，過幾日便會好。曹兄可放心了？”
“那便算是好事。”曹二目光垂下，得到幾分慰藉。
徐南珠繼續道，“早晨，曹兄不是就要回金山城了麽？走吧。不莫真要等我妹妹醒來，再作一番糾纏？她既已要嫁裴定海，又能與你說什麽呢？”
曹二恍然。知道她安全，竟已無心非要與她對峙不可。這種對峙早已不下三回，每回都是同樣的答案，還不夠麽？而他，自小到大的習慣規矩，一時如何會改。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。
錢一鳴看他失神，朝人直沖了過來。僅剩的左手拔出腰間匕首，刺了過去。
曹二見狀回神，雙目激起一片殺意，卻來不及用劍，只能徒手接住那把匕首，側開身位，躲過要害。腰間衣物被劃開，熱辣血液滲透出來。疼痛傳來，提劍的右手本能一緊，手起劍落間，徹底斷了錢一鳴的右臂。
錢一鳴叫喊著倒在地上打滾。那旁裴府小廝，更是嚇得屁滾尿流。柳二娘跟了裴定海兩載，身首異處，裴定海尚不與人主持公道。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小嘍啰。於是四散的四散，說要回去通信的通信。
徐南珠見此亂狀，只好往屋裏喊人，“姜旭，你來將錢兄弟帶進去療傷。”
裴定海的人四散而走，曹二卻也好不到哪去，徐瑾看他腳下少許不穩，忙上前來扶人。“曹大哥，我們也回去先處理傷口再說。”
曹二擡了擡手，道了聲“不必”。方是一笑看向徐南珠，“如今，不該得罪的也得罪了。讓我上去看看她。”
錢一鳴在這裏斷了一臂，徐南珠正愁如何與裴定海交代。可看曹二那一身殺氣未平，徐南珠自知不好阻攔，口上沒應，卻不覺給他側了側身位。
--
魏大夫捋了捋白花胡須，手中銀針插回皮囊，行醫者講究望聞問切，明舒昏迷了大半日，問不到癥狀。看明舒緩緩睜眼，才低聲問道，“姑娘，可有什麽不適？”
“便是…”她話有些遲，“頭疼。”說著晃了晃腦袋，方覺額頭那裏好像綁著什麽，不能自在。方在蜃海樓驚險一幕在眼前晃過，只記得後腰位置被人重重撞了一下，便滾下了樓梯，而後好像是有人喊她，而後便模模糊糊沒了意識。
魏大夫手指輕扶了扶她的頭，“姑娘別動。正是傷到額頭了，已經包紮好了。過幾日才好。可還有別處不適，與我說說，也才好診斷。”
明舒只覺頭腦昏沈，額上磕碰到的傷口正疼，只弱弱說了聲，“其餘，也沒有。”適應屋中燭火，又看了看窗外，知道已是晚夜，“剛剛樓下好似很吵。”
魏大夫已起身去寫藥方，“是啊。好似有什麽人在打鬥。徐老板方也是因這個下樓去了，這會兒好似已經平息了？”
“是什麽人啊？”她問得細聲。卻聽房門重重一聲，被人從外沖撞開來。擡眸望去，便看一身玄衫，帶起一陣風沙，快步走來屋裏，與她隔著小半片距離，方駐足下來。
“醒了？”曹二問她，眸中顫動，聲音嘶啞。
“你，不是走了麽？”明舒沒想還會在銀海灘見著他。昨日一夜，已經是道別。他且是冷情如斯，當斷則斷，又還有什麽好說的。今個兒鬼使神差，裴定海要喊他來喝酒。想來也是最後一面。多少拿了他些顏面，像他那樣的人，是不會回頭的。
“你傷成這樣，讓我怎麽走？”
“跟你沒有關系。”明舒收回來目光，指頭擰了擰身上的被褥。
魏大夫聽連忙收拾了寫好的藥方，“額，那個。我…先出去了。讓，讓西琳來服侍姑娘。”徐南珠就在門口，見魏大夫出去，兀自插起雙手靠在門邊，聽他二人說話。
曹二與魏大夫擦肩而過，已走來明舒床前，“裴定海不是好托付的人。你趁早斷了念想。”
明舒聽他這話已然有些來氣，一把撐起身子來，“曹二，你閑不閑？你那走馬的生意不好做是不是，專顧來管別人家閑事。我嫁給誰於你有什麽重要的？昨個兒你自己答應得好好的，往後不必再來找我，再見也如陌路。你是健忘還是裝傻？”
“你別動。你躺下。”曹二見狀已俯身來扶她。
明舒將他手一擋，卻猛地看得他腰間黑紅濕潤的刀傷，“怎麽流血了，你？”
“不必你管。”說著已伸手來，要將她扶躺回去。
“……”明舒卻看他手掌上也是刀傷。“你打架了？和裴定海？”
曹二垂眸落在她面上，女郎眸中一片擔憂，沾沾光澤，如有雨霧。“徐依依，你也緊張我是不是？”
明舒一時啞口，無法反駁。目光還落在曹二那幾處傷口上，皮開肉綻，也不知他疼不疼。至少看起來他是不疼的。便看他在床側蹲了下來，守在她眼前，“我們今日便將話都說清楚。”
“什麽？”她側支著身子，望他眼中，已是一片坦然。
“我看不得你這般糟踐自己。你跟我，管你飽飯一口，暖衣四季，唯有一點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
“平素穿不得金銀，東珠珊瑚名貴之物，太過招搖。住下的地方，保幹凈整潔。名府大宅，也是招搖之地，長久不得。我不喜歡。”
“……我還沒答應，你就提要求了。這算什麽？”
“算什麽？”曹二話裏一頓，目光隨她的小嘴去，一掌捧過她後腦，霸道吻了過去，撬開唇齒，直入舌心。“算我喜歡你，徐依依。放不下，撓心。管他的裴定海，管他…”曹二瞥了一眼門口徐南珠，“反正，你呢？”
“我，我什麽。”
“你說過的，那一點點，還在不在？”曹二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了捏。
“在、在吧。”脫口而出，鬼使神差。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心口位置，還確定了聲：“還在。”說完，不自覺瞥了一眼徐南珠，眼看那邊眼色要刀人，忙補上了一句，“那，那個，你能有五萬兩銀給我麽？”
“什麽？”曹二一臉疑惑。
“姑娘！”徐南珠箭步沖了過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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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二娘死了？”裴定海聽錢一鳴說, 先是不信。
“屍身我帶回來了，現下就在蜃海樓後巷。掌櫃的可要去看看？”錢一鳴話還未落，便看裴定海已往樓下去。
柳二娘怎麽說也是最早跟他的, 多少有些情分在。裴定海從側門沖出蜃海樓，果見草席裹屍, 停靠在小門外。
幾個蜃海樓的小廝候著, 見裴定海匆匆忙忙走了出來, 掀開那草席一角看了一眼, 頓時臉色冷了下來, 重重嘆氣一聲, 方擡手與柳二娘合上雙眼。這才與背後跟來的錢一鳴問。“你說人是曹二殺的？”
“是，他還說, 若您想與二娘尋公道, 可以去胡姬坊找他。”
“胡姬坊？”裴定海更生了幾分疑, “是秦家酒樓對面的胡姬坊？”
“是。”錢一鳴跟在裴定海身旁多年, 自猜得到裴定海的心思。“掌櫃的，有件事情，怕是您不知道。”
“什麽？”
錢一鳴道, “姑娘早前生病那陣子，被曹二帶去過定海樓玩兒骰盅牌九。姑娘手氣好, 贏了不少錢。曹二為了姑娘，還打了三娘家的小舅子。最後還是我將姑娘送回去的秦家酒樓。姑娘面兒上是說，曹二原先待她有過些許恩惠，本還叫人家一聲表叔。至於到底是什麽幹系, 旁人哪裏說的清楚。”
“表叔。”裴定海冷笑了聲。
“小的原本覺著, 姑娘那性子，招惹別人喜歡也不是什麽怪事。只是那曹二到底安了什麽心思, 今日看他待姑娘那般緊張的模樣，掌櫃的還不知道麽？”
裴定海冷笑了聲，“緊張又不敢搶，有什麽屁用。”
蜃海樓小廝看他們主仆二人話似是說不完，忙上前來提醒了聲。“裴掌櫃，蜃海樓也是開門做生意的。現如今停個死人在門口，我們也不好和塗老板交代。不如，先理清楚二娘身後事，再說其他？”
裴定海望了一眼那草席，方吩咐錢一鳴道，“喊幾個人將二娘用牛車送回裴府，後事從簡。大婚在即，我不想忘生事端。”
錢一鳴忙是應下。“掌櫃的現下可是要去看看徐姑娘現下如何了？”
“她能如何？摔不死的，七日後照常大婚。若真摔死了，也了卻一樁亂案。叫曹二給她收屍作罷。我裴定海的臉面在銀海灘都散出去了，要收回來可沒那麽容易。”
錢一鳴又問：“可要去胡姬坊找曹二，與二娘討個說法？”
“二娘傷人在先，我且答應過徐家。若她再犯，便依規矩處置。如今到不等我動手。曹二想在徐家人面前顯露一手。由得他去。”裴定海看著錢一鳴，“你給我好生盯著那邊，大婚之前，別讓曹二和徐家姑娘還有什麽糾葛。”
“誒。小的知道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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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夜。胡姬坊燈紅酒綠，熱熱鬧鬧。
徐瑾叫了酒菜，擱在桌上擺著，早就沒了熱氣。
曹二就在窗戶旁立著，望著對面窗口的姿勢不曾換過。臉上殺氣未去，嘴唇也有些煞白。徐瑾送了塊熱帕子過去，“主上，擦把臉吧。這兒還有血。”
看徐瑾指了指自己臉頰位置，曹二方接過那帕子。方覺帕子觸手升溫，他手上竟是涼的，其實不止是手，脊背也早已收了一層冷汗，發僵發冷。
對面窗戶是緊緊鎖著，不曾打開。他眼前的畫面卻未曾停歇過。
一時是昨夜在知香閣歡好，女郎吃醋酸甜，他呈口舌之快將人拒之門外，貪圖心裏爽快；一時，又是方在蜃海樓將她抱回來懷裏時候，那張小臉沒了神色的模樣，像是掛在天邊的風箏忽的斷了線，要飛遠了，抓不住。最後，卻是鋪天蓋地而來的後悔。若他再警覺些，看到柳二娘沖她過去，腳下再快一些，或許她現下該還是好好的。
他是有過珍愛的東西的。九歲時，海公公曾托人給他從疆外買回來一直鸚鵡。周身藍綠，花白的高冠兒，白嘴紅舌，一回來便會跟他說話。他給他取名叫蘭哥兒，將蘭哥兒的籠子掛在床前，一醒來就能看到，朝夕相對，每日清晨蘭哥兒都問他早安，一聲聲喊他小王爺，問他小王爺可高興嘛。歡喜的日子持續了不過四天，蘭哥兒的事情便被父親發現。
那個終日佝僂脊背咳嗽不止的男人，將蘭哥兒捉了過去，當著少不更事的孩童的面前，親手擰斷了蘭哥兒的脖頸。
自那時開始他便知道，他若要喜歡什麽東西，不是不可以，但必須止於淺薄，一旦深交依賴，便是給別人留下拿捏的把柄，終變成刺回自己的利劍。
“主上吃些東西吧。我一會兒去對面打探打探，姑娘可醒來了。”
曹二掃一眼桌上飯菜，沒什麽胃口。又望見對面窗戶中，燭光中人影攢動。九歲的他太過弱小，沒從父親手中搶下蘭哥兒救他。可如今他早不是以前那個孩童了。
“我去。”
徐瑾到底不驚訝，看曹二在那窗前杵了整個下午，想必是真放不下對面那女郎了。便看曹二先他一步出了房門，緊著步子往樓外去。
紅藥攙著綠芽正往樓上來，樓梯間兒裏和曹二打了個照面兒。綠芽知自己入不了人家的眼，只打趣人，“喲呵，曹二爺又回來了？這回打算住幾日，可是想起我姐姐來了。”
紅藥抱赧，捂嘴一笑。“你個該死的，怎不早些來。”正要伸手去擰曹二手臂。手還未碰到人，袖口被他一掀，也不知哪裏那麽大的力氣。紅藥險些沒站穩，便看他匆匆下樓，頓時擰氣起來。“急個什麽，也不知道憐惜姑娘家的。”
徐瑾跟在身後，張起笑臉賠個不是，才跟著曹二身後去。曹二腳下快，他險些跟不上，轉折出來院子，臨到門前，那道飛快的身形忽的頓了一頓。徐瑾趕忙跟上，方見是錢一鳴帶人將曹二攔了下來。
“曹二爺這麽急是去哪兒？”
曹二此下也不多遮掩：“正去探望徐姑娘傷情。”
“那是我家未來夫人，便不勞煩曹二爺費心了。我家掌櫃早請了魏大夫來，正與姑娘療傷呢。”
曹二一笑，“裴定海自己人呢？”
“掌櫃的還有客人要待，婚事要籌備，分身乏術啊。這才讓小的們將夫人看好了，不叫旁的閑雜人等打擾她養傷。”
曹二笑容收斂，只問，“她傷得如何了？”
“夫人的身體，我一個裴府的下人都不敢過問。您一個外人，也就別問了。”錢一鳴說著，持一把長棍往曹二身前攔了攔，“對了，掌櫃的說，本也是二娘犯事在先，那條人命便不與您計較了。可若您再糾纏於我家夫人，裴府臉面也不是好隨意丟的。”
“裴定海到現下都未出現過，徐依依她算什麽你家夫人？”曹二手中拳頭不覺擰緊。她想要將終身托付給這樣的人，簡直是大錯特錯。與其看她錯下去，不如毀了這門親事，一不做二不休。
“親事都定了，整個銀海灘都知道。徐家姑娘就將是我家夫人。曹二爺，可別和整個銀海灘作對。回吧。”錢一鳴說著，手中長棍又橫了橫，直將曹二往後逼。
曹二腳下退了兩步，長棍已要敲來心口位置，劍半出鞘橫在身前作擋。半句話無多，已經挽出劍花。
錢一鳴還未看得清楚招數，持棍的手上便多了三道血痕，處處落在筋脈，疼得咬牙，棍子滾滾落地。“啊喲。”錢一鳴反應過來，疼得直叫喚，捂著右手喊身後人，“給我打。還等著做什麽？”
身後小廝揮拳的揮拳，拿棍的拿棍，朝曹二殺了過去。曹二劍花作舞，一時眼花繚亂，眾人止步於前，遲疑著，怕和錢一鳴一樣斷手斷腳。
“呸！廢物。”錢一鳴怒斥一聲。忽聽身後來人。
“曹兄，不必在我家門前動了幹戈了。”徐南珠從門中走出來，是聽這處實在吵鬧，方過來主持一番。“這會兒又得罪了錢兄弟，是何必？依依已與裴掌櫃定親，郎才女貌，依依往日是得過你不少照拂，可早就說清了。你若再做糾纏，可真叫大家都為難了。”
曹二直奔關鍵，“你去問問她，可真是情願。”
徐南珠不想他今日如此擰氣，“人還昏睡著，不莫等她醒來。你再問問清楚。”
“她還沒醒？”曹二等了整個下午，這才等到答案，“大夫如何說？”
“受了些磕碰，傷了額頭。自然會有些昏沈之癥，過幾日便會好。曹兄可放心了？”
“那便算是好事。”曹二目光垂下，得到幾分慰藉。
徐南珠繼續道，“早晨，曹兄不是就要回金山城了麽？走吧。不莫真要等我妹妹醒來，再作一番糾纏？她既已要嫁裴定海，又能與你說什麽呢？”
曹二恍然。知道她安全，竟已無心非要與她對峙不可。這種對峙早已不下三回，每回都是同樣的答案，還不夠麽？而他，自小到大的習慣規矩，一時如何會改。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。
錢一鳴看他失神，朝人直沖了過來。僅剩的左手拔出腰間匕首，刺了過去。
曹二見狀回神，雙目激起一片殺意，卻來不及用劍，只能徒手接住那把匕首，側開身位，躲過要害。腰間衣物被劃開，熱辣血液滲透出來。疼痛傳來，提劍的右手本能一緊，手起劍落間，徹底斷了錢一鳴的右臂。
錢一鳴叫喊著倒在地上打滾。那旁裴府小廝，更是嚇得屁滾尿流。柳二娘跟了裴定海兩載，身首異處，裴定海尚不與人主持公道。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小嘍啰。於是四散的四散，說要回去通信的通信。
徐南珠見此亂狀，只好往屋裏喊人，“姜旭，你來將錢兄弟帶進去療傷。”
裴定海的人四散而走，曹二卻也好不到哪去，徐瑾看他腳下少許不穩，忙上前來扶人。“曹大哥，我們也回去先處理傷口再說。”
曹二擡了擡手，道了聲“不必”。方是一笑看向徐南珠，“如今，不該得罪的也得罪了。讓我上去看看她。”
錢一鳴在這裏斷了一臂，徐南珠正愁如何與裴定海交代。可看曹二那一身殺氣未平，徐南珠自知不好阻攔，口上沒應，卻不覺給他側了側身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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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大夫捋了捋白花胡須，手中銀針插回皮囊，行醫者講究望聞問切，明舒昏迷了大半日，問不到癥狀。看明舒緩緩睜眼，才低聲問道，“姑娘，可有什麽不適？”
“便是…”她話有些遲，“頭疼。”說著晃了晃腦袋，方覺額頭那裏好像綁著什麽，不能自在。方在蜃海樓驚險一幕在眼前晃過，只記得後腰位置被人重重撞了一下，便滾下了樓梯，而後好像是有人喊她，而後便模模糊糊沒了意識。
魏大夫手指輕扶了扶她的頭，“姑娘別動。正是傷到額頭了，已經包紮好了。過幾日才好。可還有別處不適，與我說說，也才好診斷。”
明舒只覺頭腦昏沈，額上磕碰到的傷口正疼，只弱弱說了聲，“其餘，也沒有。”適應屋中燭火，又看了看窗外，知道已是晚夜，“剛剛樓下好似很吵。”
魏大夫已起身去寫藥方，“是啊。好似有什麽人在打鬥。徐老板方也是因這個下樓去了，這會兒好似已經平息了？”
“是什麽人啊？”她問得細聲。卻聽房門重重一聲，被人從外沖撞開來。擡眸望去，便看一身玄衫，帶起一陣風沙，快步走來屋裏，與她隔著小半片距離，方駐足下來。
“醒了？”曹二問她，眸中顫動，聲音嘶啞。
“你，不是走了麽？”明舒沒想還會在銀海灘見著他。昨日一夜，已經是道別。他且是冷情如斯，當斷則斷，又還有什麽好說的。今個兒鬼使神差，裴定海要喊他來喝酒。想來也是最後一面。多少拿了他些顏面，像他那樣的人，是不會回頭的。
“你傷成這樣，讓我怎麽走？”
“跟你沒有關系。”明舒收回來目光，指頭擰了擰身上的被褥。
魏大夫聽連忙收拾了寫好的藥方，“額，那個。我…先出去了。讓，讓西琳來服侍姑娘。”徐南珠就在門口，見魏大夫出去，兀自插起雙手靠在門邊，聽他二人說話。
曹二與魏大夫擦肩而過，已走來明舒床前，“裴定海不是好托付的人。你趁早斷了念想。”
明舒聽他這話已然有些來氣，一把撐起身子來，“曹二，你閑不閑？你那走馬的生意不好做是不是，專顧來管別人家閑事。我嫁給誰於你有什麽重要的？昨個兒你自己答應得好好的，往後不必再來找我，再見也如陌路。你是健忘還是裝傻？”
“你別動。你躺下。”曹二見狀已俯身來扶她。
明舒將他手一擋，卻猛地看得他腰間黑紅濕潤的刀傷，“怎麽流血了，你？”
“不必你管。”說著已伸手來，要將她扶躺回去。
“……”明舒卻看他手掌上也是刀傷。“你打架了？和裴定海？”
曹二垂眸落在她面上，女郎眸中一片擔憂，沾沾光澤，如有雨霧。“徐依依，你也緊張我是不是？”
明舒一時啞口，無法反駁。目光還落在曹二那幾處傷口上，皮開肉綻，也不知他疼不疼。至少看起來他是不疼的。便看他在床側蹲了下來，守在她眼前，“我們今日便將話都說清楚。”
“什麽？”她側支著身子，望他眼中，已是一片坦然。
“我看不得你這般糟踐自己。你跟我，管你飽飯一口，暖衣四季，唯有一點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
“平素穿不得金銀，東珠珊瑚名貴之物，太過招搖。住下的地方，保幹凈整潔。名府大宅，也是招搖之地，長久不得。我不喜歡。”
“……我還沒答應，你就提要求了。這算什麽？”
“算什麽？”曹二話裏一頓，目光隨她的小嘴去，一掌捧過她後腦，霸道吻了過去，撬開唇齒，直入舌心。“算我喜歡你，徐依依。放不下，撓心。管他的裴定海，管他…”曹二瞥了一眼門口徐南珠，“反正，你呢？”
“我，我什麽。”
“你說過的，那一點點，還在不在？”曹二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了捏。
“在、在吧。”脫口而出，鬼使神差。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心口位置，還確定了聲：“還在。”說完，不自覺瞥了一眼徐南珠，眼看那邊眼色要刀人，忙補上了一句，“那，那個，你能有五萬兩銀給我麽？”
“什麽？”曹二一臉疑惑。
“姑娘！”徐南珠箭步沖了過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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